小時候,調皮搗蛋、胡鬧撒野、無法無天時,老媽一句話:「再吵,就叫警察伯伯把你捉去關唷!」我的眼淚鼻涕就會立即停止,一句話都不敢吭,瞬間立正站好、不敢再造次。對「判刑、服監、坐牢」的深沉恐懼,並未因長大懂事成人而略有遞減。
當醫生之前,我想我做人行事正大光明,怎會同作奸犯科的壞人同流,淪落至此?繼續努力念書、夢想有日報效國家。如我所願,苦讀的報償,是聯考放榜後家門口大大張貼的紅榜,寫著「恭賀吳靜芬同學聯考告捷,進入台灣大學醫學系。全鎮之光!」鞭炮聲中,我以為我的人生,真的可以光耀門楣。
但,又有急診室醫師被判刑定讞了。
急診室的醫療生態,來診的病人形形色色,林林總總。你想得到的、想不到的主訴,從胸痛頭暈到腳底麻麻、頭皮癢癢都可以從病人及其家屬嘴巴中說出來。而這些病人,絕大多數,急診醫師都是第一次見到。疾病的兇神惡煞,就藏在一張張有著無辜臉孔的病人裡面。
急診醫師只有幾分鐘甚至幾秒鐘的反應時間,必須快速瀏覽完病人大半輩子人生的病史,判斷、決定、治療。急診醫師治療急診患者,如同棒球捕手般,數秒一個的發球,訓練精良的捕手對千變萬化的來球,都可以精準捕捉;但是,如果發球器不發球、改下暴雨呢?想像著捕手被送入監獄的畫面,午夜夢迴,小時的夢魘像背後靈般緊緊箍住我。這不是醫師的錯,也不是無辜病患的錯。
我們要問,是誰讓台灣的醫療崩壞,放任轉診制度與基層醫療的萎縮,小病大病一起湧向醫學中心的急診室?還有沒病但喝了酒想找個地方睡覺的,讓急診室醫師單槍匹馬面臨狂風暴雨般來的病人量。是誰,放任無理判決殺雞儆猴,不考慮客觀的環境因素,不考慮擁擠的急診如何讓急診醫師好好看病,而出事都是那個在前線打仗的小兵兵的錯!
這些醫療新聞,就像我的好朋友亮亮醫師說的「打死一隻小鳥的獵槍」:樹上原本有十隻小鳥,開槍打死一隻,樹上還有幾隻鳥?零隻!喔,不,連鳥蛋都打碎了!碎裂的蛋殼、噴射的、如斑斑血跡無言落地的受過暴力摧殘的血淚指控。所有小兵兵同時心寒,鳴金收兵、班師回朝!對醫療新生的希望,就像碎裂的鳥蛋。
我傷心急診醫師同仁們,日日活在二十四個小時的戒慎恐懼中,就像《十三號星期五》的恐怖片中,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。時光倒轉十八年前的盛暑,家門口的那張紅榜,現在的我才知道,那是血染成的,不是苦讀的報償,是苦讀的報仇…。(作者為亞東醫院心臟內科醫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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