聯經報系創辦人王惕吾先生是我踏進新聞圈所追隨的第一位報老闆,是我最尊敬的報人之一。

當然了,惕老也並不是天生就高高在上,剛進經濟日報時就曾聽說,他開始辦報時,也曾自己踩著腳踏車送報。我進報社時,惕老己經是報老闆了,小記者並沒有多少機會看到他,就近瞭解他,但仍有幸目睹一些事情,從一些小事情感受到惕老的確有異於常人之處。

我進報社沒多久,聯經報系就從西門町搬到忠孝東路現址,一棟孤零零的大樓矗立在一處苗圃中,無論從沒有幾盞路燈的忠孝東路或基隆路進報社,都得走一段苗圃的泥路,那情況一直到社慶前才有所改善,由於前副總統嚴家淦先生將蒞臨報社祝賀,採訪台北市政府的記者侯政請高玉樹市長幫忙,由工務局派人日夜趕工,從基隆路到報社大門口舖設了一條柏油路,社慶那天,貴賓座車直抵報社大門,落車登樓參加酒會。

惕老那時經常於午夜前後,到報社巡視,起初他到編輯部時,因為沒有人迎送,並不曉得他就是老闆,後來才聽說,那是他早期就立下的規矩,他若有事要跟總編輯談,就自己拉一張椅子到總編輯座位旁,他走到編輯或記者座位旁看看大家工作情形,也沒有任何人站起來,大家繼續做手邊的工作,他悄悄的來,又悄悄的離去,一切彷彿很自然。

但沒想到卻有同事敢在編輯部罵老闆。記得那時有一位編輯叫葛永家,好像是山東人,但並不像一般北方彪形大漢,中年的他老是佝僂著身子,一付病歪歪的樣子,跟我們那些較年輕的同事講話總是溫聲細語,和悅可親,但當他每天開始編報前罵老闆之時,那氣勢就像是京劇 “擊鼓罵曹”那齣戲裡的彌衡一樣,所差的是他不擊鼓,卻是拍桌,一掌拍下去後就開罵,聲勢驚人,連在走廊上都聽得到。

起先並不曉得老闆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,也不曉得他罵些什麼,有一次忍不住好奇,傾聽了一番,才知道他那天是罵惕老不該送他兩塊刻了字的大理石鎮紙,他認為那是惕老替他預刻的 “墓碑”,咒他早死。聽了忍不住為老闆叫屈,原來社慶到了,報社想送同人們一點小禮物,由總務室負責洽購,辦事同人也許想到報社都是文人,送兩塊大理石鎮紙允為洽當,於是就招標、訂製、採買,分送給同人,誰知這位葛永老不領情,又找到了罵老闆的藉口。

妙的是惕老一直都知道葛永老幾乎天天上班前都要罵他一陣子,但惕老似乎毫不以為意,惕老愛才惜才,但知替報社找好手,如此而已。

在經濟日報做了三年,考上了中央通訊社,那是當年唯一派記者常駐全球各地採訪的新聞機構,我於民國61年底請辭時,總編輯吳博全找我,告訴我,惕老批准我的辭呈前要先召見,他特別叮囑我見了惕老,對答須有分寸,誰知惕老召見竟是為了當面勉勵我到了中央社後,仍須努力做一名好記者。

結婚時,我們分別邀請各自的老闆光臨賜福增輝,也請了中央社董事長馬星野證婚,由於素知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和惕老有瑜亮情結, 乃特請接待同人把這兩位報界大老安排坐在中央社長魏景蒙兩旁,於是婚禮那天現場就出現了他們三人坐在一起、卻似乎互不認識的有趣畫面。

隔了若干年,惕老有一回到紐約視察世界日報業務,我正好奉派在中央社紐約分社工作,應惕老之召,到法拉盛世界日報社拜見他,惕老殷殷垂詢我在海外工作與生活情況,長者的關懷讓我永難忘記。民國75年,我被調回台北總社後,有一天去拜望已出任經濟日報董事長的惕老公子王必立,他聽說我為了孩子唸書問題,不得已把與妻兒留在國外,一家人分隔兩地,立即表示可以讓我到世界日報工作,與家人一起生活,我雖然沒有接受他的好意,惕老一家兩代對舊屬的情義已銘刻心中。

惕老大去之時,我已從華府分社回國任職,那時的中央社長施克敏也是惕老一手栽培的資深傑出新聞人,他和我一同到惕老靈前鞠躬,悼念先賢,祝禱他一路好走。

許多年過去了,每次整理舊物,翻出很久以前呈給惕老的一紙報告,看到惕老批示的「廉潔可嘉」那四個字,就不禁懷念起他生前的樣子來。那一年,日本森永奶粉肇致嬰兒罹患疾病的事件再被人掀開,製造商、進口商和經銷商趕忙舉行記者會澄清,事後外傳每一位出席記者會的記者都拿了一個新台幣一萬元的紅包,我那時的月薪大概是2100元,惕老聽到傳聞,指示採訪主任王彥彭調查,我因此上報告說明,那天記者會的確發給每人一個紅包,其中只有 400元,也就是當時所謂的車馬費,可是那天晚上我和那時中國時報的周天瑞商量後,決定一同退回,第二天就在立法院內附設的郵局,倒貼掛號函郵資退回。

惕老在我附有退款函收據的報告上所批示「廉潔可嘉」那四個字,跟他親筆所書「正派辦報」社訓的字跡一樣,並不怎麼樣,談不上什麼筆鋒雄渾,蒼勁有力,但卻可感受到那浩然正氣,讓人謹記,終其一生。

本文出自 健康醫藥 – 遠離慢性病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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